导    读

《源氏物语》是日本的一部古典文学名著，对日本文学的发展产生过巨大的影响，被誉为日本文学的高峰。作品的成书年代至今未有确切的说法，一般认为是在1001年至1008年之间，因此可以说《源氏物语》是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写实小说，在世界文学史上也占有一定的地位。

《源氏物语》产生的时代是藤原道长执政下平安王朝贵族社会全盛时期。这个时期，贵族上层恣意享乐，表面上一派太平盛世，实际上却充满着极其复杂而尖锐的矛盾。整个社会危机四伏，已经进入了极盛而衰的转折时期。

《源氏物语》就是以这个历史时期为背景，对主人公源氏的生活经历和爱情故事进行详细而真实的描述，深刻反映了贵族社会的腐败政治和骄奢淫逸生活，以典型的、丰满的艺术形象刻画了这个时代的社会和政治的面貌。

物语，在日本意为故事或杂谈。物语文学是日本古典文学的一种体裁，深受中国六朝和隋唐传奇文学的影响。

有人说，《源氏物语》可以看做是日本的《红楼梦》。但是在我看来，它的艺术成就却不能与《红楼梦》同日而语，但是它能够改变千年前重客观描述和历史记录，忽视内心世界描写的日本物语文学缺陷，对物语的创作进行有益的探索和创新，奠定了它在日本文学史上的历史地位。

——编辑：好望角

悔汲山井水，虽浅却濡袖

——《源氏物语》之六条御息所

前些日子玩游戏时做到一个任务，那任务场景间充满了樱花，达成后的称号叫“春樱若是多情种”，我有些愣住，似是触碰到很遥远的回忆似的，默默接了句“今岁应开墨色花”。

山樱若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让我想起了那些美好的物语，炫目华丽，如樱吹雪，美好却短暂，偏偏又温润柔媚得像是永远说不完。

如果有人提起平安朝会怎么说呢？有华美厚重的十二单衣，有弥漫京都的魑魅魍魉，文字中隐约窥见的是公子美人的衣香鬓影，又或是筝弦淡扫外的鬼影重重，还有着绝世之才的女子，流传着不需要情节也可以一直看下去的故事。那大概是关于诗和美的时代，无论在它明艳纤巧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黑暗，平安风雅，却是足以激发你丰富联想的天女妙音。

在这妙音中有一位人物令我长久不能忘怀，她出自日本古典文学巅峰的《源氏物语》，名六条御息所。准确的说，我们不能清楚的知道她姓甚名谁，在这部物语中登场的所有女性都是没有名字的，现在我们在译文中所看到的名字是后世命名。如六条御息所，御息所是因为她给东宫诞下了女公子，六条则是居住在六条，又称六条妃子。

六条御息所是位品尚高雅，擅书会诗的美人。她的书法当世无双，源氏公子也经常称赞，她作的和歌精妙无比，唱和吟咏皆享有盛名。

她身份高贵，极富教养，被父亲以国母的身份培养，十六岁做了东宫妃，二十岁时丈夫未即位便去世，二十四岁遇到了小她八岁的源氏公子，如梦般的美好，却是噩梦一样的结局。

这位贵夫人的初衷大概是遵循礼教的，她会独自把女儿抚养长大。为她谋好的前程；她会继续研究汉籍，钻研汉书。在访婚制的平安朝，女子若没了丈夫做依靠是可以再寻情人来支撑生活的，贵族男子之间更有比情人多少或是为同一个情人争风吃醋的事情发生。六条二十丧夫，盛名在外，追求者自是少不了的，但她都不为所动，矜贵自傲，可她还是遇到了源氏，那个被作者形容的、光一般的公子。

有谁能拒绝光呢？或是希望的光，或是炫目的光，人都在追求着光明。可于爱情而言，一味追求光，却大多是飞蛾扑火的结局。

源氏初见六条无疑是惊艳的，她容貌如何作者并未费过多笔墨，但源氏曾一度认为她是绝代佳人。彼时源氏正对藤壶中宫爱而不得，又见六条而才貌倾心。丰版译文里并未如何描写他们的初见，但在众多影视作品或绘本的演绎中，无一不是隔帘相晤，互究学问的。

夜风淡月，疏疏如雪，风雅候教，如成片的樱花落到了平静的湖水上，终是泛起了圈圈涟漪。

这样的才女，大多是偏执的，对爱，也是偏执的。自己的投入与付出，又怎能得不到对等的爱？

可是一生都在寻找母爱影子的源氏怎会只在她面前停留呢，或许一开始六条的骄矜与热烈令他感到的是久违的呵护，久而久之却让他感到压抑和拘束了。

六条无疑是成熟端庄的，也是高贵风雅的，连桐壶帝知晓源氏和六条关系时也告诫源氏，东宫在位时极为疼爱这位妃子，要源氏善待她。可惜的是，源氏厌倦了。

太过完美的女子，心思又过于细腻缜密，令他感到压迫，感到窒息，他转身投入另一个温柔天真的怀抱去寻求放松。那般小鸟依人的女子，该是最能激起他保护欲的。

夕颜，她如夕颜花一样柔弱天真，也如夕颜花一样身份卑贱。

六条是高贵的，她发现了源氏的背叛，在那个时代这本是稀疏平常的事，可是她不能释怀，终日神思涣荡，恍恍惚惚。

她的思念和幽怨终是脱离了躯体，化出生灵跟着源氏走了，一向骄傲的她接受不了自己输给的是这样一个下等女子，她怨憎着源氏的薄情，又嫉妒着明显不如她的夕颜会得到宠爱。

她的怨憎和嫉妒掐向了那可怜的女子，在那荒芜的院落里，她开始变成自己所唾弃的样子。

人该有多绝望，才会活生生变成鬼呢？

源氏众多情人里，六条是爱得最痴狂的，不能自已，叛道离经。她追求的是对等的关系，对等的爱情。其他女子投靠源氏，多是为寻求依靠，得以生存。六条之前独立生活，遇到源氏也不曾想过依附，在我看来，她的爱是相对纯粹的。她勇于追求爱和幸福，在距今一千多年的平安朝里，她有这样的思想，也是相对超前的，一个独立意志自我意识的觉醒，正是这个角色的积极意义。

古语有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夕颜相比其他女性某种意义上大概也是幸福的，她在源氏最爱她的时候死去，避免了后面的忧愁与衰老。

只是源氏当然也没有悲伤多久，他与他曾经不甚喜欢的正妻葵姬这时候有了子嗣。

六条自生灵祟人后不甚清楚，听人传言联想近日自己种种表现，一时悔恨交加，敏感纤弱的她极力压抑，却听到了葵姬有孕的消息。

源氏有多久没来了？往昔承诺还历历在目，她眼中的狂童稚子先时是怎么抱怨正妻不懂风雅来着？

轰动的贺茂祭，六条低调出行，想远远再看一眼源氏，却又发生了和葵姬侍从车位争夺之事，矜贵如六条，竟落魄到和别人同乘一辆牛车，旁人的指点，内心的煎熬。

她再次被愤恨压垮，在葵姬生产当日生灵游荡出去，又一次掐死了她。

日本传说中的般若鬼，由女子怨恨化成，若女子生前面貌越美，化作般若的容貌就会越丑，是兽的眼睛，牛的犄角，狼的尖牙，青色的面皮。

她终是堕落了，她意识到自己的秀发间，充满了葵姬枕畔的芥子香，如跗骨之蛆，闻之作呕，却挥散不去。

提起病态美女性的代表，人们总是绕不开三位，中国的林黛玉，日本的六条妃子，希腊的美狄亚。

六条不同于黛玉的伤情。黛玉有知己宝玉，衷肠尚可倾诉，纵如隔着一层珠帘，也可写下《桃花行》以遣情思。

六条更不似美狄亚的绝情。美狄亚为了热烈奔放的爱情可抛弃全部，杀死亲弟，后遭背叛亦可手刃仇敌，更是决绝到杀死自己的孩子，爱有多浓，恨便多狠，极端且分明。

六条拥有着她们共同的特质，勇于追求，认真去爱，极强的自尊心注定了悲剧，只是报复矛头指向的是和她一样可悲的女性，不知源头在光君。她对于不公的社会想去抗争，却又是如此的无力。

这大概也是她积极意义外的局限性。

《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也是一位女性，中古三十六歌仙之一。她饱学汉书，只是自己也认为太有学识的女性会有不好的下场。她在丈夫死后攻读丈夫留下的汉籍，被女房们议论，然后也不再读汉书写汉字了。她本人在被天皇称赞读过日本纪后受人敬仰时，也是惴惴不安恐遭祸患，很低调的行事。

而紫式部在书里认为，好的女子要什么都知道一点，但哪一点都不要精通，心思稳重，端庄周全。在这种影响下，六条当然是不可能有好结局的。

六条在此之后，随着要做斋宫的女儿去了伊势，将行时源氏当然又以诗相赠展开追求，但六条坚守本心，她知道错了便不能再错下去，跟着女儿远走伊势了。

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她比决心拒绝的空蝉还要坚定，这在那个时代的女性中确实是难得的品质。

源氏后来在回忆多个情人时，最先总要提起六条妃子，赞她人品高尚，书法秀雅，唱和精妙，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对于她也多次持的是一个怀念和愧疚的态度。

在整部书里，所有登场的女性在对不公地位发出抗争的方式，大多是出家，前文提到的空蝉便是如此。

六条回京后也是出了家，源氏对她十分敬重，她在临死前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源氏。因她深知女子深陷情网的痛苦和无力，她拜托多情却善变的源氏永远不要找上她的女儿，要女儿远避情爱，独终其生。

源氏后来把六条的女儿送入宫中，做她强有力的后援来竞争皇后，因她曾回答过源氏秋天能让她想起生命如朝露般的母亲，故称“秋好皇后”。

纵观六条妃子一生，可说成也骄矜败也骄矜。她清高且孤傲，身上有平等和现实的矛盾，也有独立和爱情的冲突，这个角色不被大多数人所喜，却被大家所铭记，我想紫式部创造这个角色的意义除了是她自己思想的体现，也是反抗一夫多妻制的大胆尝试。

《源氏物语》书中大量用到中国诗歌，尤其以白居易诗歌为首，并有大量的和歌，文辞优美，虽为他国文学，本国人读来亦是十分亲切。然书中人物关系庞杂，每帖内容叙事并不连贯，这便是它的阅读难度。且该书开创“物哀”，善从细腻处去体现哀愁、喜悦、愤恨等情绪，真情流露亦需细细品味，方可因书而喜，因书而悲。

因译文版本众多，未用原话，题目出自书中和歌，喜爱平安风雅或女性文学者不可错过。

                                                                                                                     2019.1.30长庚斋主人

                                                                                                                                   责任编辑：好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