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在很多场合有年轻人曾问我,您认为我们这一代存在什么问题?我回答说,你们这一代是在应试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从小就以考大学和考名牌大学为自己人生目的,现在如愿以偿,进入大学后,就失去了目标和方向。这其实是一个信仰缺失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也有。
这几年我和青年讨论的就是如何在新时代下重建我们的意志、信仰。我通常对青年有两个建议:
第一抓紧年轻时代的大好时光,自由读书。尽可能广泛地吸收古今中外的精神资源,为建立自己的信念信仰打下知识和精神的底子。因为信念、信仰要由知识来支撑。
第二,在可能的范围内适当参加社会实践,特别是底层的,到农村去了解中国的国情,与中国老百姓建立不同程度的精神联系,在我看来这是建立理想和信念的根。我这样讲某种程度上也是我自己,我们这几代人的成长之路,是人生的基本经验。在我看来,这一个基本经验,对于今天的中国青年还是有意义的。
“对学术权力,教师权力必须保持警惕”
最后一个问题,和青年交往中的困惑和反省。我想从一个小事情说起。我上课很受学生欢迎,同学们听课的热情和迷恋,我既为之感动同时也很担心,会引起我的烦心。我记得一次上课后,有一个学生跟我说,钱老师我太喜欢你的课了,听完课一星期里我们寝室里全是你的声音。我一听,说糟了。也就是说我控制了这批学生,他的思想跳不出我上课的范围,这和我的初衷非常不一样。
我觉得这是反映了一个启蒙主义者一个内在的矛盾。因为你既然是启蒙主义者,当然希望你的言说有一定的说服力,要有吸引力。但另外你这种吸引力如果变成控制力,就会导致对你对象的压迫。我的课气场非常大,你不能完全投入,你要反抗。
作为启蒙者,作为教师,特别是你逐渐具有权威性,当你成为学术权威或者教育权威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你是有权力的。你对学术权力,教师权力必须保持警惕,如果滥用权力你会成为新的挡路石,而这正是我高度警惕的。
由此我开始警惕,启蒙主义其实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启蒙,一种启蒙是启蒙者以真理化身,向对象灌输真理,要对方听自己的,这是一种霸权主义。
另一种启蒙,是我追求的,老师和学生处于平等的地位,大家都是真理的探讨者。
启蒙的目的是建立自我和对象的双重主体性,除了自己要有主体性,同时也要启发年轻人、启蒙对象的主体性。因此如果大家听我的课,我在课堂上不仅跟学生讲我知道什么,我想什么,同时我也要向学生讲我不知道什么。我告诉他们,这样讲可能会有什么问题,可能会遮蔽什么问题。
我觉得现在最大的矛盾是很多知识分子理不一定直,但气壮得不得了。
一个真正的启蒙主义者,首先要启蒙自己,所以启蒙首先是启蒙知识分子。启蒙必须走第二条路,否则启蒙会导致专政主义。我自己曾经走过这样的路,我接受这样的教训。
鲁迅作为启蒙主义者最大的痛苦和顾虑也是一种有罪感,他经常说我唤醒人们但我不能给他指出道路。我把屋子里的人唤醒,但路怎么走我不知道,因为我自己也在追寻真理。因此鲁迅说,搞不好我成了帮凶。
编辑:陈海瑜